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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交车上的小女孩

考古以前高中的文字

八月初还在放暑假,我搭上了直通高铁站的那班公交车。当时的情况是怎样的呢?我记得我一直在接电话。我是和同学约好了坐高铁去外面旅游几天,但到碰头的时候他打来电话说要去找客服修一下他的智能手环。独自上车后,乘客少得可怜。我记得比较清楚的,是坐在我旁边的一个小女孩,五六岁的光景。

要说为什么,是因为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展露着那个年龄罕见的安静。她眼睛水汪汪的,有点红,像刚哭过一样,脸上是那种英国温带海洋气候一样的忧郁。最奇怪的是她一身装束——蓝黑色衬衣加领带,纯黑色褶裙,像极了警察的制服。现在商家真是越发创新了,竟然包装出如此引领时尚的潮童。呃,我在愤怒些什么呢?或许是对朋友的失约感到不满吧。所以愤青就是这么无厘头,又那么的可悲,以廉价的愤怒博得(别人的,当然更多时候只有自己的)眼球。

我就这样继续和她并排坐着,背靠着车门一侧的车窗。我不喜欢这样坐着,因为如果要看窗外的景色,就得让脑袋转个一百八十度,也就是2π……好像不对啊,最近学的弧度制还是用不太熟:弧度长等于半径长就是1 rad来着,圆周长等于2πr,比上半径r,弧度制还是2π,为什么直觉说是π呢……我没有就这样转过身去实践。我觉得自己和她有点像《千与千寻的神隐》中千寻与无面人搭列车的情景,静静坐着,谁也不说话。这样的场景生活中太多了,谁知道大家的安静是不思绪万千,抑或是心如止水呢?比如爱因斯坦说我们可以和一樽火炉相对无言,也可以和一个美女相对无言,在观测者看来,时间流逝是相同的。还比如,上自习的时候你一不小心坐到了一个可爱女同学的旁边,你表面上可以埋头苦干,但内在一定是心潮澎湃的。于是似乎无意地,你随着书写挪动手臂,突然肘部竟然碰到了她,连忙惊慌失措地把手缩了回来。

等我在脑中重构完以上情景后,我发现旁边的小孩——转了个π角……2π?不去想它了罢——跪在座位上了,两手扶在靠背上,以确保不会因为突然的颠簸失去平衡。她的脸几乎贴在了玻璃上。她在看什么?我很好奇。她在看什么呢?我可不能像她这样跪着,否则就会被当作弱智高中生了。这时候,作为一个社会人,应该像对面那个小学生一样,对着手机屏幕“低眉信手续续刷”——果然还是幼儿园的小孩儿最闹腾。令人庆幸的是,许多家长已经完美调教出了安静的孩子,就像对面那位——感谢他们,公共空间更显绿色舒适了。

可惜我在车上实在看不了手机。应该是体质原因,每次这样不出两分钟我就会晕车恶心什么的。原谅我,我太好奇了。她在看什么呢?我转动眼球向右边瞟了一下(保持动作幅度尽量小):这个孩子正在,朝玻璃上,哈气。她是要写什么吗?因为我这样做的话就是预备写东西了。她画了一朵花——不对,是猪头……吐着舌头的猪头?这是……我索性把身子侧了一下,只见一只金毛大狗趴在轿车半开的车窗上,伸长了舌头,正把头伸出来兜风呢。这辆轿车与我们的公交车大体上相对静止。从它肆意飞舞的毛和眯成一条缝的眼可以推测,那辆车跑得飞快。不过狗狗们都喜欢这样。如果两边车窗打开的话,我想,它直扑过来,也还是能让我吃一嘴毛的。在这极短时间内,其所受空气阻力可以忽略不计,那就只受竖直向下的重力了,类平抛吧。等等,如果轿车有加速度呢?那这就是非惯性系了,真麻烦还要作速度分解……她是在临摹那只傻傻的金毛犬吗?为什么我会觉得她画的是猪呢?那条兜风犬好高傲哦,还冲我吠。哦,不是,冲她吠,你看她都咯咯地笑个不停。哎呀,真有加速度啊,这轿车超到我们前面去了。

物理是源于生活的,理科生的我在思考完弧度制和加速度的问题后只能得出这个烂大街的结论。这个小女孩儿家里是不是也养了一条金毛犬呢?我常常看见小区里孩子们在楼下疯跑,就像我小时候那样。我还看到过调皮的男孩子把蝉蜕掷向女孩儿,然后在一片尖叫声中围着花坛,“秦王绕柱”。比较一番,我感到自己的童年也是不错的。对,物理中有很多伟大的发现是源于日常生活的。

我小时候是没有高铁的,只有很慢很慢的绿皮火车。有一次在车站看火车,要知道男人这种生物,他们对飞机啊、火车啊、挖挖机啊这些东西的谜之兴趣是刻在基因里的。爸爸把我放在自行车后面的小座位上——座儿是鲜红色的,有没有靠背不记得了,但前面有一对把手,应该是从自行车上拆下来的——最远的轨道上停着许多黑色的、硕大无朋的车厢,一节蓝白色的车头在离我第二近的轨道上朝我慢慢驶来。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它,正惊讶于这车头的高耸。它吐了口白烟,忽然长啸一声,“呜——”那声音震耳欲聋,吓得我当时便“哇”地一声哭出来了。后来怎样我是完全没有记忆了,父亲说傍晚回家的时候不争气的我在后座上一个劲儿地打瞌睡,于是他不得不下来,一步步把车和后座上的我推回去。

我个人觉得这段黑历史可能是他老人家杜撰来取笑我的,但又感觉过于真实。看到眼前这个小女孩儿,我脑中不停地蹦出许多过去的岁月来。看见城郊不知名的鸟儿在电线杆子啊树丫上啊无精打采地立着,我有时就会模仿那些博物学家,想它们的学名、种属,到头来却只能想起一些人,一些曾遇到过的,爱着或被爱着的,失掉或未失掉的人。有一些我是知道学名的。小球迷踢球时从来只负责守门,可能是看我们东跑西跑太累了吧;前桌用饼干作为诱饵,我便心甘情愿成为数理搜题软件;班级网管公然用教室电子白板实验自己的病毒程序,一到上课就会自动关机;老二次元意外地体力超好,一边慢跑十公里一边向我介绍他的新老婆……但事实上,百分之九十的情况是我对那些鸟儿一无所知。我只是记得他们某个瞬间的剪影,然后便去编织他们以后的故事。

就这样让我久久地思考下去吧,只需要偶尔瞟一下周围,确定自己不在梦里就好,就像上课时那样。要进行这样的潜水,需要提前在腰部绑一根绳子。这绳子还需要系在一根密度小于水的木头上。在虚无的幻境,与现实杂糅后,时间变得又急又慢,又轻盈又厚重,不变的,是它从不止息的脚步。这样平静的、从容的思考,将我带入到一种自以为入木三分的层面——或许只是某种神经递质的麻痹,就像编织这种“人生充满意义”的意义一样。怎么哩?我那根阿里阿德涅的绳子去哪了?首先我是为了远行才和朋友一起搭上这趟公交的,旁边坐着一个穿制服的可爱女同学。司机叔叔刹车时,我的肘部不小心碰到她了。谁知对面低头刷手机的金毛犬冷不防冲着我吼了几声,直扑过来。我吃了一嘴毛,转过π角,一个趔趄瘫在鲜红色的车后座上。

最后,却只看见前面有些老了的父亲,推着自行车,踩着晚霞,向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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